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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17 死缠不走
 冬雪厅堂硬邦邦石砖上跪着,膝盖底下连个垫子都没有。一晃将近半个时辰过去,腿脚早就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不说,她感到越来越沉重恐惧。自从被叫到了这里,一进屋,还没见到主子,吉祥就命她跪了下去。她想反驳,可是看见里间紧合绣帘,和吉祥冷清清没有一丝温度脸,她就什么话都不敢随便说了。

 内室里静悄悄,院中隐约有荷和婆子们说话声音,还有扫雪沙沙声。却偏偏只有她一个人跪厅堂里,本不宽敞厅堂也显得空了。跪得越久,她越是悬心。

 想着昨夜错处,和当时主子瞟过来平静目光,她就觉得心中发虚,额头冒汗。

 她不住偷眼去瞄纹丝不动内室绣帘,里头这样安静,主子做什么呢?为什么叫了她来又不理会,难道主子睡觉,故意让她罚跪吗?她咬了咬,不安地动了一下‮腿双‬。

 腿上却没有知觉,好像两木头,只是和身体连一起罢了。过了好一会,那木感觉才渐渐起了变化,突然像有很尖很细绣花针扎到了骨血皮里似,两条腿到处有了尖锐钻痛,越演越烈,酸麻疼齐齐涌上,让她眼前一阵发黑。

 跪久了,原来是这种感觉吗?

 她巨大痛苦中弯了身子,双手拄地,想将腿脚解放出来,却不料任何一点细微动作都会引起钻心难受。秉着呼吸,咬着牙,她维持不住跪地姿势了,眼里涌上眼泪,既难受,又委屈。

 屋子里却传出了细微响动,然后,是如瑾说话声。

 “…这半低着头,脖子都酸透了,一朵花却都没绣完。”

 语气里有深深遗憾和无奈,却是轻松闲适,似乎不是心里记挂着什么事或者要发脾气动静。冬雪听得心下一松,可身上一阵一阵难言麻痛还是让她高兴不起来。

 接着是吉祥笑声:“主子也太着急了,奴婢几个从小五六岁开始就捏针做活,十来年才勉强有了能拿得出手艺,您才练几天,就想着飞针走线?寒芳不是说过么,慢慢练才能练出来。”

 “罢了,且歇一歇吧,我虽开着绣铺子,却不指望用绣活糊口,既然天生了一双笨手,就不着自己了。”

 接下来是放东西磕碰声,还有走动、倒茶、挪椅子声音,冬雪含着眼泪以扭曲姿势跪地上,一边忍疼一边支着耳朵听动静。

 隔了一会,里头似乎又说了什么,夹着笑声,却听不见了。厅堂离着里间有一段距离,里头声音稍微低一下都不能够听到,冬雪有些忐忑。

 正想忍着难受将身子往那边挪一挪听动静,冷不防绣帘一动,吉祥从内走了出来,抬了抬下巴示意,“进来吧。”

 冬雪唬了一跳,连忙稳住心神,觑见吉祥脸上还有未褪笑意,这才没有那么害怕了,连忙点了点头往起爬。但是,实是跪得时候久了,“第五文学”,全文字手打腿脚都不听使唤,她一起身,控制不住平衡,一下子就朝旁边矮桌歪了过去,眼看要撞到桌角上。

 “啊!”她低呼一声合身朝旁边倒,险险避过。

 吉祥说完话就返身进了里头,根本没有上前帮手打算。冬雪含泪看她旋转裙角消失绣帘那头,咬了咬牙,再次撑着往起站。

 小心翼翼手脚并用往内室挪,心里急,动作却实不起来,挪到半途就听见里头如瑾问,“怎地不进来?”

 冬雪隔着帘子忙接口:“奴婢这就进去,这就进去!”

 她忍着痛好歹挪到了门口,扶着隔扇迈过了门槛,张眼一看,就看见如瑾端端正正盘膝坐罗汉上喝茶,面前两碟果子,头还放着未曾收起绣架,一副居家之态。

 “给主子请安。”她三两步跨到前,姿势歪斜,摇摇坠,想要福身行个礼,实是蹲下去掌握不住平衡,索一啦啦文|学llxnet,全文|字手打下跪倒地行了大礼。膝盖触到地面时候,虽然有绣毯隔着,钻心麻疼也让她咧了嘴。

 如瑾拿着茶碗盖轻轻拨弄,转脸看了看她,说:“跪这半,辛苦了。”

 “奴婢不敢!”冬雪听着话音不对,连忙俯身。

 如瑾却说:“你母亲郑妈妈原是老太太跟前比较得脸人,你自小蓝府长大,没享过大丫鬟该得福气,却也没吃过什么苦,原是一帆风顺到了我跟前,所以,跪这么久,怕是生平头一次吧?怨我么?”

 温和语气,像谈论天气,听冬雪耳中却是寒凉透骨。自她到了如瑾跟前,没受过什么重话,没做过什么重活,上头有大丫鬟顶着,下头有小丫头使唤着,同伴们就是不心相待表面上也是和和气气,她可没料到有一天会听到这样话!

 “主子!是奴婢错了,奴婢脚,冒冒失失,实枉费您教导,枉费碧桃、青苹姐姐和吉祥姐姐调教。不过,奴婢人笨却愿意努力,您千万不要和奴婢生气,要打要骂您只管开口,不要远了奴婢啊…奴婢烫了您和王爷,就是再跪上三天三夜也毫无怨言,奴婢再也不敢了!”

 她砰砰地磕起头来。隔着冬日所用厚厚绣毯,也地上碰出声声闷响。

 如瑾眼皮都没动一下,只淡淡问:“我说你什么了?惹得你如此惶恐不安。”

 冬雪只管磕头求饶,吉祥旁皱眉,“有话好好说,这是做什么,跟了主子这么久,你何曾见过我们哪个人她跟前这样过?你是真心求宽恕,还是故意给主子博苛待仆婢名儿?”

 “奴婢不敢!”

 冬雪下意识又要磕头说话,看见吉祥脸色,硬生生忍住了。

 如瑾喝茶,慢慢地抿,半晌才道:“受了你这么多礼,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。便算了吧,去吧,跟着吉祥去领两锭银子,你今便回蓝府…”

 “主子?!”

 冬雪呆住,这是要撵她走吗?

 她万万没想到话还没说上两句,就得了这样结果。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,没等如瑾将话说完就硬生生打断了。

 如瑾轻轻抬眼看她。

 她不顾腿上难受膝行扑到了罗汉边,伸手扒沿上,神情激动,就差扯住如瑾裙子了。“主子您别这样!主子,奴婢知道错了,今后一定把手脚练灵巧了再上来服侍,您就饶了奴婢这遭吧!您生了大气,是不是…王爷被烫伤了?奴婢以前似乎听谁说过治烫伤偏方,这就去问来,您千万饶了奴婢,不要撵奴婢走!”

 “你觉得,自己只是手脚不灵巧错?”如瑾看住她发问。

 冬雪一凛,不敢对视,借着俯首埋下了脸。

 “我身边是需要心思通透人,但通透也要通透对地方,胡思想太多我万万不需要。去吧,主仆一场,好聚好散,我给你留个体面,只说是你回去帮我太太跟前孝。你年纪也不算小,待过了年,让孙妈妈好好寻个人将你嫁了,这是我能给你结果。”

 “主子!主子?”

 冬雪身子抖得厉害,死死攥住了拳头按住沿。话说到这个地步,是无可转圜了么?

 如瑾不理她反应,接着说,“你家生蓝府,自小认识人多,若是有中意人家也可主动说出来,我自会给你做主。只不过,像彭掌柜那样得意人你就别想了,忖度着自己分量挑个门当户对就是。”

 “…主子。”冬雪听见自己声音发抖,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 吉祥上前拉她起来,“跟我下去吧。我那里还有过年作两身衣服,你一并带了回去传吧。”

 冬雪愣愣怔怔被拽起来,随着吉祥拉扯往后退了两步,眼看着一身细绒锦袄裙如瑾离自己越来越远,还有她手里头捧着小巧金丝马蹄杯,上等花梨榻桌几,俱都视线中后退,猛然打了一个灵。

 “主子!”她一把推开吉祥,再次扑到罗汉前,泪水横地央告,“主子饶过奴婢这次吧!您不看奴婢,看奴婢母亲勤谨伺候了老太太这么多年份上,给奴婢家里留个脸面行吗?奴婢一定痛改前非,再不敢逾矩了!”

 如瑾就说,“若不是看郑妈妈面上,这点脸面我也不会给你。你也知道自己逾矩了,但我看来,还不只逾矩这样简单。我很讨厌有异心人跟身边,你需知道,有些事不能做,有些念头不能起,有些错不能犯。”

 说完,目视吉祥。已经这样明晰地点出来,实没什么好多说了。

 吉祥点头,再次上前拽了冬雪往外走。

 “主子…主子…”冬雪大哭。

 吉祥道:“主子给你留体面不声张,你若非要自己喊出来,也怪不得别人了。你不顾自己丢脸,我却得顾忌主子名声,少不得只能堵了嘴一辆小车将你送走。是体体面面齐齐整整回蓝府,还是被押回去,你自己忖量。”

 冬雪打了一个寒战。

 以前只闻南山居大丫鬟吉祥名头,到底没认真其手下做过事,没机会被其拿捏斥责,此时,听了这话,她才知道吉祥若是狠心起来果然比刻薄管家娘子还要厉害。

 “姐姐,好歹相处一场,你替我主子跟前说说话啊!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!”

 吉祥不吭声,只管拖着她往外走,一路拖到了门口。

 然后,冬雪双手死死扒住隔扇,不肯离开。

 “你真让人意外!”吉祥皱眉,“郑妈妈也是府里积年老人,怎么你却不知进退。”一面跟如瑾说,“奴婢弄不动她,这就去找竹进来。”

 吴竹手上有几分力气,拖走冬雪肯定绰绰有余。

 如瑾放了茶盏,吐口气,伸手指了冬雪,“你为何不走,如此,有意思么?”

 冬雪就要往前跪爬,无奈被吉祥死死拽住,领口都扯开了半幅。“主子…您饶了奴婢吧,襄国侯府向来宽厚待下,奴婢失手碰翻了碗而已,您若将奴婢撵了…恐怕太太知道会伤心。”

 如瑾不由动了动眉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,“我到底有多笨,或者你到底以为我有多笨,事到如今还要这样狡辩。”

 吉祥看看主子脸色,总不能让主子和一个犯错婢女对嘴对舌,便和冬雪直言了,“你这段日子心有些大了,不该你上前时候偏往前凑,襄国侯府尚有规矩,何况是王府。王爷现是没留意你,若哪看出了你心思,你让主子脸面往哪搁?”

 冬雪脸色大变,“没、我没有…”

 “没有?”吉祥冷笑,“譬如昨晚事,别辩解你是一时失手,是偶尔冒失。我问你,昨天饭吃得晚,褚姑为什么还要做宵夜?是你去厨房假传命令吧!别以为褚姑平闷声不语就不会将此事出去,她不说,别人还不会问d5x百度|搜索“第五文学”看|章节么?我留你房里给主子做暖鞋,你偏跑去弄了一碗汤到王爷跟前献殷勤,是安什么心?枉你跟着主子这么久,不知道为她打算吗?王府这么大,这么多人,咱们蓝府出身又有几个?幸好王爷看重抬举着主子,才让她府里站住脚,不然上有身世显赫正妃,下有满府姬妾婢女,主子这后来之人要如何自处?咱们这些人怕不要处处艰难?你不说一心帮衬主子,反而还生出这样念头,不说比不上后来竹,就是连荷菱脂两个都比不上,你到底是怎么想!”

 如瑾没料到吉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,不由动容。

 她竟想这么深…

 不是自小跟自己身边丫鬟,可这份周到细致、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心思,却和青苹舍身挡刀差不多了。不由就想起当老太太犯糊涂让她给人用药,她下不去手、背地里找自己打商量事来。吉祥,一直就是个本纯善丫头啊。明白那么多曲折,有那么多心眼儿,却也没失了本心。

 老太太怎么就糊涂至此,将之撵走了呢!

 若非当初一时心慈捞了她,岂不可惜了这样一个好丫鬟。

 冬雪却听得呆了,连扒着隔扇手都松了劲儿,吉祥索也不扯她了,只站旁边冷冷恨铁不成钢看着。

 冬雪有些茫然,抬头看看吉祥,再看向端坐不动如瑾,对上她悉明澈眼,立刻就知道…自己窃以为隐藏得很好小念头,原来早就被看穿了…

 “主子…奴婢是…是想帮衬您。您想想,府里这么多人,咱们院子里却没一个能帮上您…王妃那里还有满院子婢女呢,前阵子云芍几个不安分,定是打着不好主意,若真让她们成了事,帮着王妃王爷跟前说好话,王爷一心软…那可要遭。主子,您总说要未雨绸缪,现王爷是整到咱们这里来,可是…”

 “可是万一被别人绊住不来了,我就岌岌可危?所以你才赤胆忠心地要给我分担?”如瑾淡淡打断了她,语气带了点轻微嘲讽。

 “…奴婢没有对主子生坏心,绝对绝对没有!”冬雪赌咒发誓。

 如瑾感到一丝厌烦。

 如果冬雪不说这样话,一直装傻充愣下去,或者肯大方坦白心思,她还会高看她一眼。她懒得再说什么了,挥挥手,示意吉祥将之带下去。

 这时候,外间房门却被人推开了。吉祥不由扭头,暗想是谁不通报就进来,却看见,进门是长平王。

 长平王微微一愣。

 他本来以为如瑾睡回笼觉,进院进屋都没让人惊动,悄悄地就自己进来了,谁知,却看见两个丫鬟一站一跪堵内室门口。

 目光冬雪狼狈和吉祥尴尬上打了个转,没说什么,自己换掉踩了雪靴子,穿上软鞋,像平一样往里走。

 吉祥忙上去相,笑着福身,接了大衣服过去挂衣架上,“王爷今回来真早。”一面身后摇手,示意冬雪赶紧退出去。

 冬雪本已绝望眼睛里却突然闪了一道光。

 回头看看正要下地如瑾,再看看要进内室长平王,她咬了咬牙。

 “王爷!”冷不防,趁着吉祥没防备,她一下子扑到了长平王脚边,砰砰磕头,“求王爷开恩,让主子饶了奴婢吧!昨晚奴婢失手烫了王爷,主子要将奴婢撵回蓝府去呢!奴婢一家子都襄国侯府伺候,若是奴婢被撵了,一家人都要受牵累,再也抬不起头,只能任人作践了…您行行好,劝一劝主子,只要让奴婢继续留王府,做牛做马,什么脏活累活奴婢都愿意干!”

 吉祥唬了一大跳,下意识就要上前堵她嘴,可当着长平王面,已经有一个丫鬟不懂规矩了,她再逾矩行事,岂不让主子没脸。咬牙忍住了上前冲动,看向冬雪眼神却再也没有惋惜怜悯了,俱成了冰刀子。

 刚穿完鞋如瑾也被这段话弄得一愣。千看万看,竟没看出冬雪是如此人!

 郑妈妈是蓝府老人,以前又有帮着如瑾老太太跟前递话情意,她要将女儿送过来熬出路,如瑾自然不拒绝。这么久以来,冬雪也一直乖顺,做事说话都是极有分寸,怎么近这样不正常。

 如瑾心里生了火气。

 幸亏长平王与寻常男子不同,否则,冬雪这番央告说出来,自己岂不要落个大大没脸。倘若自己嫁到别人家里,娘家跟来侍女如此做派,怕是什么好听话都要传出来了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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